颜敏

　　这几天，转基因问题又热起来了。今年6月，农业部批准三个转基因大豆新品种的进口。接着，科普作家方舟子说，应创造条件让国人天天吃转基因食品。再接着，著名电视主持人崔永元与方舟子在微博上掐起来了。各大网站也连篇刊发支持转基因的文章，说反对转基因是对科学的打压，是极端环保主义的体现。

　　其中方舟子的观点特别引人注目。他在自己的微博中说，转基因无害是科学结论，崔永元不是搞科学的，所以无权质疑，否则就是造谣。联系到当前对网络谣言的整治，这顶大帽子扣得有水平。

　　但是，事情其实还是可以说清楚的，只要态度稍微谦虚一点。

　　首先，什么叫科学？科学靠的是猜想与反驳，其本质是容许质疑与批判，必须永远对反对声音开放。这是科学哲学家波普尔的主要观点，不只是我这个外行的看法。

　　其次，有支持转基因的网民说，科学的特性是普遍性，因而一个命题只要被证实了，且还没有被证伪，就是真理。其实，这种科学观早已过时。没有被证伪，不意味着不能被证伪；假如不能被证伪，按照波普尔的说法，就不是科学。反过来，一个命题只要能够被证伪，就意味着它必须时刻等待被证伪。按照当代德国著名社会学家乌尔里希·贝克的著述，科学技术的不确定性是形成当今风险社会的根源。而应对风险，离不开自由开放的讨论。

　　事实上，科学界对转基因技术应用的潜在危害至今尚有争议，这也是方舟子本人承认的，我也相信这些争议不是谣言。既然科学界可以对这个问题进行争论，那么社会和民众也有权争论。古语云，满座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。有时候，正因质疑者不多，才弥足珍贵。赛先生与德先生应是一对姐妹，现代科学精神与民主在本质上并不冲突，而是相辅相成的。科学永远不能以终极权威自居，不能打压不同声音，反而要鼓励多种声音。惟其如此，科技人员才能保持科学的品格，才不会走向科学的反面。

　　关于这一点，国人的理解可能存在较大问题。比如，很多人理直气壮地说，质疑转基因可以，但要拿出真凭实据来，否则就得闭嘴。普通民众当然不太懂转基因这种现代技术，但是人们应该反问，当今中国的转基因问题，难道还只是实验室里的科学问题？难道转基因技术的应用跟亿万国人没有利害关系？

　　用社会学术语说，如今在转基因问题上，全国人都是利益相关者。用政治学术语说，任何人都有权对公共事务发言。

　　还有人说，转基因是科学问题，不应政治化。然而，当今中国引进、推行转基因作物的主导者是谁呢？是科研机构和实验室吗？是市场的自发行为吗？政府机构批准引进转基因作物不是政治化，有质疑的声音反而就是政治化？方舟子们称“不是搞科学的人反对转基因就是造谣”，在当前语境中，关于转基因的问题难道还只是单纯的科学讨论？

　　我们很多人说中国人科技知识太少，但我也看过西方科技界人士说，中国科技人员的人文社科素养不够，才导致研究成果层次不高。做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，至少应该懂一点科学哲学，最好还懂一点社会、政治、法律、伦理什么的，否则恐怕除了邯郸学步，分享一点残羹冷炙之外，难有什么真正的创新，更会丧失科学自身应有的尊严和价值。

　　几十年来，政府对科技发展可谓不遗余力，投入的资源估计难以统计，但至今我们还被称为山寨之国。自然科学领域至今未见有人获得诺贝尔奖，倒是文学界有人得了。与文学界相比，对自然科学界的投入可以说不少吧？只不过，投入的资金是送到了真正具有科学精神的人的手中，还是落入钻营之士的口袋，不是仅靠科技就能解决的问题。

　　转基因确实是个自然科学技术问题，这一领域的科技人员有责任向民众全面、坦诚地介绍、解释。但是为何以及如何引进推广转基因技术的实际应用，就不单纯是科技问题了。它牵涉到中国十多亿人的利益，涉及政治、经济、法律、伦理等各个方面，当然不能由几个专家说了算。我们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，退一万步说，即使转基因没有任何危害，反而有无限的好处，但作为国家的主人，人民是否有权利拒绝这样的技术应用呢？科技人员应该稍微虚心一点，不要以为在某个专业领域懂的比普通人多了一点，就可以“指点江山挥斥方遒”了。

　　（作者系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、社会学博士）

（原标题：转基因问题远不只是专业人士的事）